第二十八章 意迟迟1(2 / 2)
明蓁抬眼见是他,却是一笑,“你来得正好。身上带钱了没有?我的手包忘在包厢里了。刚才想要吃奶油花生,试吃了好几家,就这小妹妹卖的最好吃了。”
陆云从掏了钱夹付钱,没有零钱,就给了张大票。那女孩子没钱找,就多给了两包五香瓜子,鞠了一躬,甜甜一笑,“谢谢先生太太惠顾!”
在陆云从收起钱夹前,明蓁顺手又抽了张票子,“这大冷天儿,孩子怪可怜的,多给一张,打赏吧。”然后把钱给了那女孩子,“仔细收好了,回头买件厚棉袄穿。”
女孩子收好了钱,千恩万谢地去别的客人那里继续兜揽生意。陆云从则是陪着明蓁上楼,余光见她已经开始吃起来了。两根手指一搓,搓掉了花生衣,然后放进嘴里。像是很满意这个味道,脸上有欣然的笑意。
她心地其实并不坏。他想。多少次回忆从前,待他冷静下来,想起他们相遇的最开始,她其实是拔刀相助的那一个。那时候若不是她,他早被明二爷糟蹋了……
他兀自乱糟糟想着心事,冷不防嘴里被她塞进一粒花生米,“你尝尝?”
东西已经在嘴里了,不好乱吐出去,他勉为其难地嚼着吃了。她又追问:“好不好吃?”
他不置可否地“嗯”了一声,其实味道也没什么特别,只是大约多放了些糖,比别家的甜一些。但这点甜不足以抵偿他刚才经历的心慌。
“想吃东西叫伙计送到包厢里就是了,干什么在外头待这么久,叫人好找。”
明蓁停了下来,歪头看他,“怎么还生气了呀?”然后狡黠一笑,“人家刚才帮你,你还不领情。”
“帮我?”
明蓁点点头,头偏近了些,悄声道:“那个曾小姐不是你的家庭教师吗?我听人家说,她很喜欢你,你们很相好……”
“你听谁胡说八道的?”他的神色严肃起来。
明蓁摆摆手,满不在乎道:“家里人都这么说的。好啦,这没什么的。男人嘛,三妻四妾很正常。”
陆云从却恼起来,一把抓了她的手腕,要不是她把吃的东西抓得紧,非得全洒了不可。可就这样还是洒出来半包花生米。明蓁埋怨地瞪了他一眼,“你干什么呀!”
“我不喜欢她!”声音又狠又沉。
“不喜欢就不喜欢喽,瞧你,把人家的花生米都弄洒了。”她惋惜地看着地上的东西。
在她心里,他还不如几粒花生米重要吗?他不自觉手上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,明蓁疼得皱起了眉,“你弄疼我了,放开呀。”
他闻言才微微松了松手,“别人都怕丈夫纳妾,你为什么这样无所谓?”
明蓁想了想,“我摔坏了脑袋,以前的事情记不得了。虽然你我是夫妻,可——”她摇摇头,神情十分无辜,“我说不上来。也许等我想起来以后,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想法了。”
“明蓁,你记住我们说过的,我们之间不会有旁人。以后不许把我丢下,也别妄想把我丢给什么人。”他有些激动,握住了她的肩膀,怕她不肯听一样。
明蓁意外地看着他,唇微微动了动,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,点了点头。
两人回到包厢,几人颔首招呼,落座后各自看向舞台。约翰逊听不懂戏文,曾楉芝坐在他身边轻声细语地为他翻译,可目光不自觉地总会看向陆云从。这间包厢里,大约认真听戏的只有明蓁和约翰逊,陆云从的目光时时落在明蓁身上。曾楉芝心头酸涩,强迫自己不再看他。
台上双旦唱起,“神灵赫赫应难诳,负心的自有其殃。但愿从今世世都相傍,轮流作凤凰,颠倒偕鸳帐。”时,陆云从偏头望了明蓁一眼。瞧这世间为情所困的人,好像非要发这样的誓言,才能自证那颗不愿被辜负的心。
明蓁看戏看得认真,并没有留心他的注视。他转开头,忽然捕捉到一道古怪视线。他循着望去,竟然是武哥。
武哥正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,似乎在看——他在看明蓁。意识到他在盯着明蓁看时,陆云从心中便不大高兴。他拉了拉明蓁,低声问:“闷不闷?闷的话,我们先回去?”
“不闷啊。崔笺云就是筱老板吧?果然上了妆更美些。”明蓁小声回答他,目光依旧在台上。
陆云从自小学戏,开始是为谋生,后来是真心爱戏。只可惜天意弄人,他再也登不了台,唱不了戏。他在武哥的戏班里遇见了筱梦唐,看出他是个好苗子,在他身上寻到了自己旧时的一点影子,也将他对戏的那份痴爱,全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。他不能自己教,他为他起了这个艺名,为他请来最好的老师教授。他不顾闲言碎语,悉心培养、花钱力捧。筱梦唐也果然不负众望,一唱而红。
筱梦唐成全了那个戏痴的自己,但此时他在台上的风姿又叫陆云从心中十分吃味。
“唱得也一般。”他冷冷道。
明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“嘘,你不要老说话。”然后继续托着腮噙着笑,注意力全在戏台子上。
他胸口堵着一口气,想拂袖而去,但最后忍住了,只是悄悄挪动了椅子,挡住了武哥的视线。
第二日陆云从才用完了早饭,就有下人过来禀报说武爷来拜会。他心中纳罕,又不是看账的日子,武哥等闲也不会来见他,今天来所为何事?他脑子里忽然闪过昨夜里武哥的目光,眉头便蹙紧了。
他略一思忖,吩咐下人去把武哥带到洋楼那边的小客厅里。自从医院回来,明蓁就有了爱睡懒觉的习惯,不到中午是不会起的。他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明蓁,掩上门出去了。
到了客厅,武哥见他来了,起身同他抱拳行礼,“三爷。”
陆云从点头招呼,“武哥一向可好?昨日天凤班新戏大获好评,还没恭喜你。”
武哥满腹心事,客气了两句,索性就开门见山了,“不知道三爷昨日带去的是?”
陆云从未料他如此直接,挑眉道:“陆某的内人。”
武哥“哦”了一声,不待他继续问,陆云从先笑着道:“其实就是房里的那个妾。想着反正我也不大想再找什么人了,索性给她个名分,不枉她跟我一场。一切从简,也没办酒宴,倒叫你们这些老友挂念,实在过意不去。改日一定在天香楼里摆个酒,同大家赔罪。”
武哥等他说完,还是问:“不知道三奶奶是哪家的千金,闺名是?”见陆云从脸色微变,忙解释道:“三爷千万别误会。昨日在戏院里见了三奶奶,觉得她很像我的一个失去消息的故人,所以才这样冒昧。”
陆云从笑了笑,“原来如此……我这个太太,不是什么千金小姐。说起来就是个小糊涂虫,总是忘事。闺名叫五花,不过普通人家的女儿。他哥原是给我看铺子的,嗜赌成性,欠了我的钱,自己卷钱跑了,就把这个妹妹押给我了。难得她对我脾气,日子久了又有了感情,索性就做了正头奶奶。”
武哥怅然若失,“哦,那大概是我看走了眼。多有冒犯,还望三爷不要见怪。”两人又闲聊了几句,武哥便告辞了。
但陆云从却添了件心事。以他对武哥的了解,若不是很重视这事,他不会贸然登门。从武哥的年纪和过往推测,和明蓁应该不会有什么感情上的瓜葛。但这也说不准,虽然武哥三十来岁,相貌却是不差,脸虽被破了相,但他从前是唱武生的,架子仍在。
他这边疑神疑鬼着,武哥那边也满腹狐疑。那女孩子太像杨涵凤了!在他看来,世间长得如此相像的人,只有两种可能:要么她是涵凤的转世,涵凤来找他了;要么是涵凤的女儿。
想到此处,他胸中恨意翻涌起来,目眦尽裂。那个可怕的小女孩,那个恶魔一样的小孩子!倘若她真是涵凤的女儿,那一定就是老天开了眼,让他给涵凤和自己报仇的!
想当年,他与涵凤一见钟情,情投意合。涵凤虽为总督妾,生活并不快乐。他早劝涵凤离开明家,但她一直放不下女儿。拖到她怀了他的孩子,才不得不走。她求他带着女儿一起走,可他心里是不同意的。他们的事被那女孩撞见过,那一双怨毒的眼睛,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脊背生凉。
那时他计划好出逃的路线,对涵凤千叮咛万嘱咐,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,包括她的女儿。涵凤满口应了,谁知道那一日两人还没上船就被明家的人堵住了。涵凤护着他,替他挡着雨点般落下的拳脚。
明老爷走到她面前,羞辱她,“杨涵凤,你枉为人母,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!我可以杀死你,但就是死,你也必须死在明家。不能给明家抹黑,不能让人知道蓁儿的娘是个不知羞耻背夫偷汉的贱人!”
武哥看向涵凤,她这才哭着道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她会说出去,我只是……”她说不下去,哭着求明老爷放过武哥,她愿意为了他去死,要杀要剐她都愿意。
明老爷没有杀他,却听了随从的话,一刀让他变成了不男不女的鬼!他趁乱跳进水里,涵凤却被带走了。他随水漂流,流落到荒郊野外,病了一个多月才活过来。等到能走路了,他就扮成了叫花子混进城里。千方百计才打听到,明家的二姨娘已经病死了。
他后来落草为寇,虽然疲于生计奔波,但枕戈尝胆,没有一天忘记这份血海深仇。再后来,他想尽办法打听到了涵凤的事情,才知道涵凤根本不是病死,而是被活活吊死在房梁上的!
他恨,他要报仇。可明家早败落了,明老爷已死,明家也散了,他找谁报仇去?那么父债女偿也是天经地义,冤有头债有主,想当初,通风报信出卖自己生母的,就是那个小魔女!
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。他越想越觉得陆三奶奶身份可疑,好容易打听到了她的年纪,年纪对不上,不是涵凤的转世;名字对不上,却和涵凤女儿的年纪相仿。
但他也并不想错杀了旁人。陆三奶奶到底是不是涵凤的女儿,时隔多年找谁能印证?他不是不信陆云从,或许陆云从也被蒙在鼓里也未可知。但若真是那个魔女,他就是跟陆云从撕破脸也要杀之而后快!
他报仇心切,戏班里的事情也顾不上了,一门心思去打听。到了年前,真叫他摸出了点头绪。有人打听到城北一间北货店的老板娘,从前在总督府里做过下人。他心中大喜,当下便去了那间铺子。
铺子名叫盛鼎祥,这一带颇有几家北货店,他上年冬天来过,印象里似乎没见过这一间,想来是新开的。正是买皮货的旺季,店里已经有些许客人了。有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儿模样的年轻女人,正在同一位妇人介绍一块皮料,那一张嘴能说会道,却又不让人觉得在讨好谄媚。
店伙计见武哥进了铺子,上来招呼问他要买点什么。武哥胡乱应付着,此时有点后悔来得太急,这样上门有些莽撞。他稳了稳心神,心里拿定主意,先不要贸然乱打听叫人起了疑,便像个普通客人一样让伙计带着他选看皮货。不时闲聊几句,知道店东家姓潘,人称潘六爷。那年轻小媳妇就是老板娘,熟客都叫她潘六奶奶。
武哥要做一件貂皮大衣,因为打算选店里顶贵的几张皮子,伙计不敢怠慢,待那女客走了,便请六奶奶来亲自招呼。
潘六奶奶笑脸相迎,亲自为他挑选。哪张皮子有什么长处、有什么不足,都会给客人指出来,一点都不隐瞒。武哥也忍不住赞了句,“贵店做生意真是太实诚了。”
潘六奶奶笑着道:“我们家老太爷总挂嘴边一句话,‘无德便无财’,要我们做生意都要以诚为本。”
武哥深以为然。听说店里也有裁缝师傅,索性也不去外头单找了,定了样式直接就在店里做了。量身时,武哥借机打听,知道了这老板娘是建州人,不过在洛州住过很久,后来跟着丈夫去关外,夫妻俩为了打开生意又回到洛州。
潘六奶奶听说武哥是戏班班主,激动坏了,直道自己最爱听戏了,两人聊开,倒也十分投机。武哥当下付了定金,过几日又来试了衣服大小,让裁缝把袖口改一改,然后再送到他那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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