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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 上林春3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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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安静啊。人去楼空,廊下孤灯,寂寞庭院,空余瘦影。有灯,但他知道她不在那里,还是满怀希望地推开门。

什么都没有。

走得真干净啊,真是个心肠狠毒的坏女人!

他的手一点一点抚过房里的家具陈设,那里应该还残存着她的气息。直到他走到桌边,忽然看到桌上展开的扇子。

扇面上画着一个还留着辫子的清贵公子,青衫磊落,却是衣衫半解靠在美人榻上,手里捏了一只酒杯向月。说不尽的笔意风流。是他。

旁边题了一排小字,“秋同一时尽,月共两乡圆。”

他笑着笑着哭了起来。他的余生没有春天了啊,只有寒枝霜瓦,月冷冰寒无尽冬;只有兰凋菊残,听不尽的寒蝉凄切冷清秋。他的世界里的那轮月,再不会圆满了。他哭得不能自已,抱着扇子醉倒在床上。

宿醉才醒,眼重头轻,天色已然大亮。他浑身无力,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,然后感到胃里一阵痉挛。他撑坐起身,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滑落下去。他俯身去看,除了一柄折扇,还有一封信。

他心头一跳,抽出信,连同信一起掉出来的,还有那条玉兰花坠子——他一下就惊醒了。

这是一条极普通的小舢板。明蓁被带到这里,已经一天一夜了。她冷眼看着对面的人,不,也许已经称不上人了。颧骨高耸着,两颊却又深深陷下去,一条袖管空了,面带烟色。人不人鬼不鬼的武哥,正侧靠舱壁,左手拿着烟枪在如痴如醉地吸着福寿膏。

是明蓁再熟悉不过的气味。想来他抽这个,是来缓解身上的伤痛的。

明蓁虽被绑着,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模样,嘲讽道:“武班主命还挺大的啊。不过你有意思吗?想杀就杀,干什么杀了一半就松手了?难不成你还动了恻隐之心?你不晓得多少人就是死在话多上?”

武哥正是瘾头最大的时候,没工夫搭理她,阴恻恻地笑起来,“你不用着急,我一定会亲手送你去见阎王。不过嘛,你现在还有用,等你没用了,你不想死都难哟!”

明蓁也笑,“我还有用?有什么用?换钱?你已经拿了陆家十万了,做人可别这么贪心,省得偷鸡不成蚀把米,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。既然你要报什么狗屁仇,劝你趁早把我杀了算了。武哥,冤有头债有主,少找别人的麻烦。”

武哥继续喷云吐雾,笑得得意,并不言语。

明蓁暗忖他这样一副鬼样子,算上养病,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快卷土重来,一定是陆家有人和他里勾外连。

船舱狭窄,两人相隔不远。明蓁手虽被反绑起来,腿还是能动。她抬脚就冲着他的瘸腿踢了一脚。“姓武的,看不出来你本事挺大的呀。瞧你这断胳膊断腿,也干不成什么。这样吧,让我当个明白鬼,说说谁和你里应外合?”

武哥正在兴头上,被那一脚踢得痛得倒吸一口气,拿起烟枪就往明蓁头上敲。

明蓁往边上一退,躲了过去。“行了,你现在也就这点能耐。真有本事,当年怎么不把我娘偷出来?”

武哥被她戳到痛处,怒气顶得他直喘粗气。想一刀解决了她,但又忍了下来。然后忽然哈哈大笑,“小贱人,想从我这里套话?”

明蓁抿了抿唇,轻嘲一笑,“你不说,我也知道是谁。让我猜猜,也是瘸子吧?”

武哥变了变脸色,继而又笑起来,“行,看在涵凤的面子上,告诉你也没什么。

不过就是,善恶到头终有报。老子当年帮过陆云从多少,他为了你罔顾道义,就别怪我无情。我只不过把他干的肮脏事告诉了陆云泽,陆云泽要找他讨命呢!等到那边炸死了陆云从,我就送你见阎王。要是没炸死,我还要再用你做鱼饵再钓他出来。”

原来那日陆云泽在净云山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武哥,两人一拍即合,设下了毒计,各自有冤报冤、有仇报仇。

明蓁听得心惊,可脸上不敢流露,只不屑道:“你不知道吧,陆云从休了我,不要我了。你这计策,啧啧,成不了。”

武哥过了烟瘾,精气神都足了。他一边掏出怀表看时辰,一边幸灾乐祸道:“再过一个钟头,陆云从就去见阎王了,等我收到消息,也送你上路。不过嘛,你们一个灰飞湮灭一个葬身水底,那真是生生世世也难相逢喽!”

他话音未落,明蓁就趁他不备滚了几圈直滚进水里。深冬洛河虽未结冰,却是冰凉刺骨。沉入水中后,她蜷起身体,摸出靴筒里藏的匕首,割断了手上的绳子,然后向上游。

武哥正趴在船舷上四处查看明蓁的踪迹,明蓁悄然游到另一边,使劲将船身一压。武哥一个不留神就掉进了水里。明蓁爬上船,到船尾使劲地摇起船橹来。

水面上开始尚能看见武哥挣扎的水花,不过一会儿就归于了平静。

天色将明未明。明蓁冻得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,但只有一个念头,要快点摇、快点上岸,去拦住陆云从!

然而等她跑回陆家的时候,陆云从已然独自出发去了净云山了。

明蓁让阿荣开车追过去,她冷得牙齿打颤,在心里一遍一遍发狠,“小戏子,你要是敢死,我就杀了你!”

车开着开着,明蓁好像听到闷闷的一声响,她感到一阵钻心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漫上来。她颤着声音问:“阿荣,那是什么声音,是什么声音?”

“没,没听见啊。”

“不,你快点,开快点!”

阿荣也慌起来,猛踩油门一路疾驰。

陆云从的车,才开上去净云山的必经之路候春桥,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后,人连同车一起被巨浪掀翻,瞬间失去了意识。等到他再次苏醒的时候,疼痛铺天盖地涌来,刺激着他的大脑。

他动了动,发现双腿被弹片击穿了。感到了异样,一摸腹部,血液也都流出来了。他试图自救,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。

他忽然很想笑,想起当时的誓言,历历在目。

“你我二人,一生一世、生生世世,彼此相守,永不背弃。愿以天地为证,此誓非虚非妄。背弃者,愿受天雷之惩,生时肠穿肚烂,死后无处葬身,瘐于地狱,永遭折磨。”

对了,是他不要她的,所以这誓言活该应验到他身上。好吧,来吧,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来承担。背弃誓言的是他,肠穿肚烂的是他,死无葬身之地的也是他。

没关系,只要她好好的。她现在好不好呢?有没有脱险?他已经找了沈彻,凭他的能力,她会没事的吧?没事就好,她要的自由还没享受过,她不会轻易死掉的。

他觉得自己真的太累了,不想动了。就这样躺下去吧。但却忍不住想,他的坏丫头该怎么办?不过,她那样坏,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,还怕被人欺负吗?可他真的有点怕,一想到她被人欺负了,他的心就会疼,比现在身上的伤还疼。

怎么办,还想看她一眼,就一眼就满足了,否则黄泉路上,他怕自己徘徊不肯去,做了游魂野鬼,永世不得超生。

她的相片就在他胸口的口袋里,可再没力气拿到眼前。他给她的玉兰花坠子,碎成了两半,就落在不远。他试图想要把它抓住,但却怎么都触不到。

他多想再看她一眼啊,就当为这段情做个了断。可世间情为何物呢?他唱遍深情,人早不在戏里,心还困在那里。

他轻轻哼起来,调不成声。

“便来生不效鸾凰,做一对蝴蝶飞飏,也消却今生账。

但愿他来生不改风流样,我便失却便宜也不妨。

神灵赫赫应难诳,负心的自有其殃。但愿从今世世都相傍,轮流作凤凰,颠倒偕鸳帐。”

晨雾蒙蒙,天色渐白。“朝云叆叇。行露未晞。”有一人自那迷雾里走来,那人身影单薄,脚步仓惶。一路跑一路呼喊着他的名字,“陆云从,陆云从!”

是幻觉吗?不是幻觉。他笑了起来,笑喷了血。

明蓁仿佛听见什么,向桥边跑来。太阳跃出了云层,驱散了晨雾,她看到桥底下七零八落的汽车残骸,还有陆云从。

她连滚带爬地滑到了桥底。她的唇抿得紧紧的,脸像被冰冻住了,没有表情。她解他的衣服,想要去看他的伤。

“明蓁……”他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。“不用……没救了……天王老子来,也没用了……”

可她不管,又像是根本听不到他说了什么。她脸上是他前所未见的倔强。

陆云从笑,“我不是,我在做梦吧?”

“不是。你怎么那么傻,为什么那么傻。我不值得。”

现在他连笑都很艰难了。“也许不值得……但我……情愿。”

明蓁怔住了,呆呆地看着他。她脸上一滴泪都没有,只有眉头皱出了深刻的山谷。

陆云从费力地抬起手,碰了碰她的脸,想知道她会不会为他流一滴泪,哪怕一滴。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

就这样吧。真是个没有良心的女人。可谁让他喜欢呢?“好。”他就说了个好字。“明蓁,杀了我吧。”

明蓁不说话,脱了衣服去撕衬衫,想绑住他流血的伤口。

他快喘不上气了,虚弱地恳求,像对着恋人的撒娇,“明蓁,我好痛。”

她停下来了,像是终于听明白他的话。她忙四下里寻找,看到摔落的枪,爬过去拿起来,打开保险,然后将他的头贴到自己胸口,“不痛了,马上就不痛了。”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在他心脏上开了一枪。

他口里涌出更多的血,脸上的笑明朗异常,“痛快……明五爷,总算……给了我……一个痛快。”

明蓁感到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,然后软了下去。

明蓁缓缓把脸贴在他脸上,“小戏子,你可如愿了,你高兴不高兴啊?”

他的眼睛已闭上,脸上有笑。

怀里的人没了生息。明蓁感觉到眼眶背后发胀发热,然后有一滴泪从眼眶里滑落,滑过她噙着一丝笑意的唇角。她看到那个破碎的玉兰花坠子,伸手抓过来,缓缓戴到颈上。

“你记住了,你是我杀的。下辈子,一定来找我报仇。我叫明蓁,是洛州总督家五小姐,不要忘了。”

她将枪对准了自己的心口,笑起来,无邪又灿烂,“你要的东西,我给你。”

她扣下了扳机。刹那灭顶的疼痛后,她忽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解脱。

有一缕温暖的光照到了她的脸上。她缓缓把眼睛看过去,漫天的红云自天边向她眼前铺开。玉兰满树,桃李成荫。

“小戏子,你看,是春天了呢。”

(正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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